
这篇文章写得有点早,我本来的愿望是环游五大洲后再提笔,现在只能假定此乃《绕着地球踢足球》的上篇。作为一个奔四的业余足球低手兼伪球迷,我的旅行运动生涯面临身体条件的挑战,必须及早总结纪念,以不枉那么多场飞行比赛。
16年前大学毕业,带着学校足球联赛本系降级的伤痛,我立下雄心壮志,要用以球会友的方式遍访中国各地高校。有过野球经验的人知道,在这个足球成为全民笑话的国家,找一块能踢上几脚的场地多么不容易。本世纪初就更加如此,唯一的沙漠绿洲是大学:中学或许也有场地,但也有看门大爷;而30岁之前冒充大学生总还比较保险,轻易就能混进球场。
最重要的攻略是找到方位,最靠谱的信息通常来自出租车司机。从机场出来,我便会询问此间最著名的大学是哪所,辅之百度谷歌。比较悲惨的是,近10年来各地大兴土木,高校通常都搬迁到乡野地带,导致客场交通费用直线上升。
其实从旅行并踢球的角度来说,国内的游历实在乏善可陈。首先,那些大学校区千篇一律,运动场通常位于食堂旁边,除了偶然经过的打饭女生外,无任何可以刺激球员超水平发挥的景色,在云南大学我更是只找到几块水泥篮球场;其次,对手球技普遍较差,深感中国足球后继乏人。
值得记述并偶而回味的,恐怕要数武汉大学。从倒着读成“学大汉武立国”的校门向前,略有上坡的珞伽山路两旁郁郁葱葱,我去的时节尚是早春,据说每年都要前来合影的20万游客尚未动身,但已有粉红苞芽星星点点。从下沉式的桂园球场向东张望,可见青瓦斗拱的宋卿体育馆,此建筑1936年竣工,四周绕有回廊,中式三檐滴水和巴洛克式山墙中西合璧。在一场混杂着“搞么事”呼喝的鏖战之后,为了爬上108级台阶之巅的樱顶老图书馆,我几近虚脱,只能靠东湖上吹来的些许凉风恢复体力。
另一处风景球场位于厦门大学,名曰“上弦月”,以其弧状得名。同样是下沉式,雄居一侧顶端的便是著名的嘉庚建筑楼,闽南式大屋顶与西式外廊巧妙结合,以斜屋面、红瓦、拱门、圆柱、连廊、大台阶为特征。据说“上弦月”早年堪称海景球场,如今南向有高架大楼,可惜了如此诗意的名字。
香港果然是特区,无论是九龙仔公园还是湾仔运动场,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却也拿来做了群众体育运动设施。在此处踢野球,除了可以见识广东佬的花式技巧外,还胜在霓虹闪烁众声喧哗,有另一种穿越感。我只是有一个好奇,若是一个大脚开出,皮球飞过了充作屏障的棕榈树,掉入车水马龙的街市中央,那可如何是好?
在我的中国足球版图上,迄今还缺少西藏。在2012年动身之前,我先将小红旗插上了另一处边陲——新疆。乌鲁木齐市中心的医科大学是必到之地,但更值得记上一笔的还是喀什老城。在参观完艾提尕尔清真寺后,司机阿不都把我带到那截老城墙边,只见一群放学的维族中学生在此嬉戏。此刻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西域仍是通明白昼,顾不得可能被讥为以大欺小,我便向少数民族兄弟祈求同乐。尘土飞扬,沙石坑洼,令这趟老城之旅以文化惊艳始,以酣畅淋漓终。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野球粉丝,当然要打国际比赛。
我的第一场国际比赛发生在以色列,2000年沙龙强行“参观”耶路撒冷圣殿山之前。当时气氛尚算融洽,一场险胜之后,比赛结束,正巧全城高音喇叭响起,到了祈祷时间。见那犹太门将匍匐在地诚意祷告,倒也生了几分敬意。
日本是去过次数最多的国家,遭遇战大多发生在东京大学和早稻田大学附近。在这个更加寸土寸金的都市里,找个球场却比北京上海容易得多。不过,对我这种习惯于一找到场地就恨不得马上开踢的人来说,实在有些不习惯此地业余球员的一丝不苟,他们要绕圈慢跑、拉伸身体、传球训练……有那么一回,在东京国立竞技场旁,活活等了这帮家伙热身两小时,才有球可踢。
从这一点来说,柬埔寨人民有向发达国家学习的意识。自1993年以来,即便算上喀什黄土城墙友谊赛,在暹粒的这场夕阳之战也当仁不让地雄居最恶劣场地榜首,或者说最为“原生态”——根本就是一块废弃农田。打从吴哥窟出来,我就不停地问tuktuk大叔,本地人民在哪里football?于是,一辆摩托车把我带到了城郊,大叔指着公路对面一块空旷之地说,Here!Here!虽然也的确见到了几个身着显然盗版曼联或巴萨球衣的小伙子在远处游荡,但我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一美元买的青芒果还没吃完,便见到一队人马骑着摩托车鱼贯而来。我必须用憨厚来形容这些东南亚足球爱好者,因为他们不仅非常友好地接纳了我临时加入,并且,开始了长达1小时40分钟的热身操练。当我已经开始着急能不能赶上去夜市与同伴会合晚餐时,他们终于决定分队开踢,问题是,夕阳西沉,皮球只在空中来回飞行了十数个回合,竟然就已经看不太清谁是队友谁是敌人了(大牌俱乐部球衣混杂也是原因之一)。
回忆这场吴哥之战,最大收获有二:一、必须十分注意场地条件,话说敌方前锋当时衔枚急进,正作大力攻门之势,却扑通一声平地蒸发,不见了踪影,我正疑惑,却听得全场不论队友对手,全部拍手大笑,原来场地一侧有一巨大裂缝,这位暹粒鲁尼正中暗算,连球带人摔了进去。二、短暂比赛过后,场边传来柬语版《分手快乐》的电子乐声,原来是本地健身爱好者同样在此聚会,扩胸伸腰,把这个只有几盏昏黄路灯的十字路口烘托得热气腾腾。
可能对绝大部分度假者来说,马尔代夫是用来躺下晒太阳的,但这种不消耗体力的方式又怎么能满足一个多动症患者呢?不过,坦白说,要想在那些小岛上踢上足球可不太容易,不仅缺乏场地,更要命的是,游客们都在潜水或者浅酌鸡尾酒,哪会有人与你一同体力劳动?
我便是带着这种绝望情绪来到了印度洋,在已经决定打消奢望、改去享受massage的路上,却碰到惊喜。这个名为Soneva Gili的小岛有一网球场,拆除球网便可易作五人制铁笼足球所用,更关键的是,分明有人在踢,正是这家酒店的员工们。赶快骑自行车冲回水上屋,取出每次旅行必带的碎钉球鞋,服务生和厨师们或许是给我这个酒店住客面子,容我上场打前锋,只是这场地雨后实在湿滑,丢了中国足球世界排名前一百的威风。说起来,天下球友是一家,经过这场奢侈的度假足球赛,第二天一早,当我来到沙滩餐厅时,那些昨天给我塞球的家伙不停递来眼色:兄弟,今天的菠萝不错,给你端一盘过来!
我知道,你们一定认为这种以找人踢野球为目的的旅行,尤其是跨国旅行,实在有点奢侈,甚至荒唐,不过,确实没什么能阻挡一颗脚痒难耐的运动之心。作为一个在Playstation2游戏中最爱亨利的阿森纳球迷,当我来到伦敦,显然必须马上前往酋长球场朝圣。虽然在出地铁问路时遭遇了切尔西球迷的“恐吓”,但我还是顺利看到了记录海布里之王英姿的大幅画像。这种得偿所愿的兴奋催促我一定要在这块博格坎普战斗过的土地上有所斩获,在各种不靠谱的朋友以及互联网资料指引下,我弃购物于不顾,来到海德公园、摄政公园,却都失望而归,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参观大英博物馆。天道酬勤,当我正幻想自己如同《诺丁山》里休·格兰特般失魂落魄地穿过Russel Square时(下午我曾在此看到过三四个南亚留学生踢球,现在只恨没有抓住机会),却不料一时迷路,撞进了圣乔治花园旁的三块塑胶足球场!
被一位黑人大叔纳入己队,七人应战一群身高马大的不列颠汉子。虽然队友叫唤我的名字时总是听来别扭,但这已经足以让人幸福了,左前卫是个葡萄牙小伙子,颇有C罗风采,连连破门,让我不禁感叹人种差异确实存在,中国队出不了亚洲情有可原。圣乔治之战是本人海外比赛中最辉煌一页,一小时内大胜对手6球,背上球鞋与人道别,模仿一句伦敦腔的"Bye-bye”都显得意气风发。
不过,要说最毕生难忘的一场球,还是在埃菲尔铁塔下——是的,就是在埃菲尔铁塔正下方。与在伦敦的遭遇相似,当天亦是遍寻球场不着,即使是来回换乘地铁来到城郊的巴黎第九大学也难觅知音。好吧,那回程的路上就顺便看一看铁塔凌云吧,沿着塞纳河踽踽独行,傍晚时分的法兰西纵然星光浪漫,也难以慰藉我无球可踢的苦闷。正值此时,却见两个20余岁的年轻人身穿运动服跑步向前,抱着撞大运的想法,我尾随而行。虽然不谙法文,但总能大致明白,那扇门里正有一个公共运动中心。待得进来,才发现,这竟是一个那么辉煌的足球场。西侧是塞纳河右岸,左边是铂尔曼酒店,北面隔着一排古典建筑,正是法国象征——La Tour Eiffel!
与法国人民以及移民来此定居的“盗版”中田英寿展开亚欧混战,夜色渐深,猛然抬头,却发现,那灯火璀璨的铁塔仿佛就在眼前,威严壮丽。好吧,此情此景,就算被那个阿尔及利亚小子再戏耍一百遍也不要紧了,何况他还是我的偶像齐达内的同乡……
非洲和南美的球友们,等我。